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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诞辰百年|从求不得到寻不见——金庸离去的背影

时间:03-08 来源:最新资讯 访问次数:127

金庸诞辰百年|从求不得到寻不见——金庸离去的背影

金庸先生1955年,当查良镛首次使用“金庸”的名号,在《大公报》上开始连载《书剑恩仇录》的时候,他不会想到,今后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时光里,他会塑造一个浩瀚的“武侠宇宙”,这种依托于历史发展脉络的武侠小说,甫一问世便成为了毫无争议的“正典”。当同为一时瑜亮的温瑞安、古龙、梁羽生们都渐渐淡出读者、观众的视野,金庸武侠独特的连续性,恰当的影视改编难度以及特有的大众亲和性,却最终缔造了华人武侠的一段传奇,提武侠绕不开他,学我者生,像我者死,无数的后起之秀折戟于朝圣之路,以至于金庸的谢世在媒体口中犹如一个时代的告别。如果说篮球、足球这种竞技体育项目中的“GOAT”存在争议,各种粉丝争论不休,但在武侠小说的领域内,金庸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97版《天龙八部》剧照对于“90后”而言,儿时的电视荧幕是一种奢侈的娱乐资源,相对于彼时国产影视剧中的《孽债》《过把瘾》等现实主义题材作品,引入内地的香港武侠剧无疑更受当时孩子们的欢迎。在琼瑶剧尚停留于苦情桥段时,这个曾在父辈书架上看到的名字——金庸,已经把我们带回到了中国古代某一具体朝代中,在某种意义上,金庸的影视化作品做到了一种文化层面上的科普,那些繁复却精当的招式名称,一个个鲜活独特的武林门派,一场场险象环生的武学奇遇,构成了同代人寒暑假的共同记忆。从今天的眼光来看,当时的拍摄手法以及技术条件确实粗疏,港剧的棚拍千篇一律,“服化道”也略显简单、不如后世的张纪中们,却硬是造就了一种“画面越糊,金庸越强”的观感,我们甚至可以忍受成吨的“五毛特效”,仍旧为金庸剧的精彩而击节叫好。这大约是一种厚古薄今,但这无法掩盖金庸离去后华人武侠小说及其文化的式微。2006年,北京人徐皓峰写下了纪实性文学作品《逝去的武林》。当时的他也不会想到,在这个武侠作品日益凋零的时代,他的持续创作接续了金庸武侠的文化脉络,并且最终完成了自己的开宗立派,这种冲淡历史背景,富于个人特质的味道,回应了时代对于武侠从辉煌到没落的疑问,我们如何从求不得到寻不见——侠的影子。《史记》有《游侠列传》,这些“言必行,行必果”的游侠,不仅仅是仗义的男儿,也往往是一方的地头蛇,深受官方的忌惮,在儒家文化与官方合流的历史大趋势下,侠的存在本就是非法的,郭解、剧孟的传奇故事是大门尚未关闭之前的空隙,“义”与“法”的冲突,“官”与“民”的矛盾,这似乎是贯穿于人类文明画卷中的永恒主题。被围追堵截的侠逐渐地消失了,或者说隐藏起来了。但是侠身上的精神却被另一批人接续下来,他们就是士人,韩非所言:“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二者的对仗关系,虽然彼此都颇有微词,但也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他们之间的精神连结,最为显著的例证莫过于《故事新编》的《铸剑》,为报父母之仇,眉间尺慨然赴死割下头颅交予黑衣人,这位名曰“宴之敖者”的侠客舍生取义,与楚王同归于尽。改编志异故事的鲁迅与故事里的黑衣人完成了一种同构,尽管几千年过去了。我们再看金庸先生笔下的侠。他们一般不插手世俗,是一条平行于日常生活之外的独立体系,我们把它叫做“江湖”。在这个看似独立的江湖里,各种规矩都是不成文的,有一种实力至上的味道,各种门派、帮派井水不犯河水,哪怕是所谓正邪不两立也是特定情势下的必须情节。无论“江湖”再怎么血雨腥风,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并没有关系,是权柄或是秘籍,“江湖”争夺的东西老百姓也不会感兴趣。金庸巧妙地把侠从日常生活里解放出来,而这种解放的技法叫做“武”,一练武人就不再是凡俗,所以少林、武当两大名门正派所兼具的宗教意味是必须的,犹如遁入空门,道法自然,他们不再是普通人。但是人存于世间,哪能不为俗世纷扰所困的?82版《天龙八部》剧照,南院大王萧峰乔峰于聚贤庄单挑整个武林,尽皆不是对手,何等威风,但当南院大王萧峰想要调停宋辽争端之际,只能以死相逼;郭靖前半生锄强扶弱,退了成吉思汗的提亲,成就了“北侠”的威名,然而肩负守卫襄阳的重任,读者已然知悉了他的悲剧结局。主角们一旦深入红尘,便无法独善其身,遑论配角,他们或因男女纠葛丧魂失魄(梅超风、殷梨亭),或为飘渺的宝座与祖宗而精神错乱(欧阳锋、慕容复)。“为贪嗔喜恶怒着迷,责你我太贪功恋势,怪大地众生太美丽,悔旧日太执信约誓,为悲欢哀怨妒着迷”,《难念的经》所言不虚。所谓“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金庸的“江湖”虽然超脱于尘世,但是仍旧根植在中国的历史脉络里,而且深深地种下了士人精神般的“感时忧国”,这些“侠之大者”无法彻底放下家国情怀与士子的道义,难怪早年也有武侠迷指摘金庸的武侠不纯粹,不如古龙写意,弥漫在金庸小说中的“求不得”比比皆是,几十万字几百万字倾泻而下,我们能感受到古典武侠的浪漫,也能捕捉到时代裹挟下个人的无奈。但是也只有一个金庸。无数次的翻拍,各种全新版本的崭新演绎,就连老先生本人也在新世纪多次修改了小说的结局。金庸武侠宇宙的诞生,恰逢香港电影、电视剧的全盛时期,从报刊上的连载,到小说结集出版,从电视剧的拍摄,到一轮又一轮的重播,这一条从文学到影视化的道路被迅速整合,起到了文化炸弹般的效果,可谓前无古人,亦难有来者。这种属于通俗文学范畴的读物,与《三体》《流浪地球》这些科幻IP相比,几乎没有任何门槛,亦不需要多么高超的技术,单凭故事本身就是碾压级别的存在。也就是这种类似独孤求败的效果,使如今的武侠小说以及泛武侠文化显得十分凋敝。如今提及类型文学,首先想到的便是科幻,其次可能是悬疑,而武侠则成为了网络文学的芸芸一支,其中派生出了仙侠等支脉,其密度与数量绝不算少,然而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能掀起类似金庸般讨论热度的作品几乎绝迹。然而,还有一个徐皓峰。《一代宗师》电影海报如果说金庸作品的普及与井喷是一条由文学到影视的正常道路,那么徐皓峰则似乎恰好相反。虽然2006年《逝去的武林》在非虚构写作的浪潮下已经偶露峥嵘,但是他的名字为世人所知晓,必须要提到2013年的电影《一代宗师》,在王家卫的电影水准下,徐皓峰第一次在更广阔的层面上讲述了自己的武侠世界理念。之后的《道士下山》《刀背藏身》《师父》等一系列文学影视作品,都在有意无意间回应着武侠式微的急迫命题。从影视作品的观影热潮回过头来“反哺”自己的文学创作,这大约也不是徐皓峰个人的本意,而是时代使然。读徐皓峰的文学作品往往会陷入一种迷思——传统武侠是不是已经死亡了。不再故弄玄虚的武学招式,代之以极其传统的师徒相承。不再有宏大的历史叙事,代之以人世变迁的日常性。徐皓峰塑造的“江湖”与现实世界,仍有距离,但已经不是金庸的云泥之别。在《逝去的武林》一书中,被访者李仲轩既是形意拳的传人,也是作者本人的长辈——“他属于武行里特殊的一类人,遵师父口唤不能收徒,学的绝在身上。同意写文,他的心理是为他的师父扬名,作为一个不能收徒广大门庭的人,辞世前想报一报师恩。”小说里无所不能的侠客,具化成一位位貌不惊人却隐于世间的武人,在他们身上并没有惊天动地的故事,他们结婚生子,他们如常人一般困扰、迷茫。当一个“江湖”陨落,出现在地表上的是它的残骸,期间也有站起的一些人,这些形象既真实又疏离,但是更接近于常人。王家卫在回忆《一代宗师》的拍摄时,风趣地表示这个电影拍得很艰辛,因为平常一条片子是不是能过,他一个人就能说了算。但是,这部片子为了真实地还原武学的一招一式,请到了一大批的武林传人,每每是演员费尽工夫,大师们仍在不住摇头,我们记住的更多的是徐皓峰本酷爱的“机锋对答”,是“面子与里子”这样的精致譬喻。而徐皓峰本人更中意的或许是“在礼崩乐坏的时代里重塑规矩”。由他自编自导的电影《师父》便是这种精神的具体呈现,我们不妨将这部作品看作是徐式武侠的一个范本,电影拍摄的一则趣闻是,徐皓峰要求廖凡苦练咏春,但是也约定如果他练得不行,就得另起名字,不能辱没咏春之名。“规矩”的重要意味,可见一斑。越是需求什么,越是匮乏什么。当我们能从徐皓峰这里读出武侠的“规矩”时,愈发明白,这种传承自中国古代,光大于金庸的小说类型,已然不存在什么“规矩”了。三生三世,四海八荒,人们不再满足于现实世界的各种约束,更愿意在繁琐、冗长的文字之外寻找一些快捷的娱乐方法,只道是:“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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